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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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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瓷冷冷看著她,一個字都沒說。辰星按捺不住,走上前不顧一切地說道:“原來暗星玩的也是威逼這一套老模式!今天我也算開了眼界!”

熒惑皺了皺眉頭,似是想阻止他,但卻壓了回去。就聽澄砂哼笑一聲,輕道:“憑你,還沒資格來指責我。”她緩緩往清瓷那裏走過去,右眼灼灼,似是要將她的身影生生嵌進瞳孔裏去。

清瓷嘆了一聲,淡然道:“這……就是你想要的天下……?”

澄砂不答,神情詭異地走過去,幾乎要貼上她的臉。清瓷也不避,平靜地與她對望。“嘻”地一聲,澄砂居然笑了,笑顏如花,竟是燦爛之極。清瓷只覺眼前似乎一瞬間開遍了漫山遍野的花朵,她的笑,簡直如同春風一樣醉人。

“清瓷啊……”她喃喃地念著她的名字,慢慢擡手,搭上她的肩膀,忽然將她抱緊!那一個剎那,從清瓷的影子裏傳出一個略顯驚惶的抽氣聲,雖然很快就消失,但卻讓澄砂的眼睛瞇了起來。她狀似不在意地瞥過去一眼,輕道:“清瓷,怎麽辦,我越來越喜歡你了。這個世上也只有你敢這樣看我,這樣與我冷言冷語。可惜,這一世我是個該死的女人,不然,我真想將你搶走……”

周圍的眾人都吃驚地低呼起來,辰星與熒惑的臉色更是難看,白虎面無表情,也不知他在想什麽。清瓷不為所動地淡淡看著她,半晌,她推開澄砂的手,冷道:“難道說,暗星大人的欲,就是我?你想要的人,莫非是我?”

澄砂歪著腦袋,神態天真地想了一會,才笑道:“或許是真的哦!我還是第一次對女人有這種感覺呢!清瓷,天下人我都可以惑,但只有你,我想說點真心話。你可願意做我的知音?”

清瓷嘲諷地跟著笑了,轉身便走,“我沒修過三生三世,這種福氣輪不到我,你的知音也不是我。你想要的那個人,更不是我。你若喜歡騙自己,我也無話可說。”

澄砂奇道:“你去哪裏?我們才見你就要離開麽?照你說的,那我心底想要的人到底是誰?告訴我啊,清瓷!”

清瓷沒有回頭,反手一指,眾人本能地順著看過去,卻發覺她指的人竟然是白虎!她停下來,輕道:“是他,只有他,能把那丫頭傷到如此。暗星大人,你也很可憐。天下人或許受制於你,但你卻受制於澄砂這個丫頭,她的情緒左右你的一切。而澄砂,卻又受制於那個人……你們是一個可憐又可怕的循環。你恨他入骨,知道原因嗎?”她嫣然一笑,說道:“你若不愛他,又怎會有恨……?”

“住口!”澄砂厲聲喝著,她臉色慘白,似是心底藏得最深的某個秘密被人看穿。她右眼開始困難猙獰地扭曲起來,左眼卻漸漸清明,眼神流露出刻骨的悲傷。她一手捧著腦袋,一面顫抖道:“你……你這個女人……!小丫頭好不容易變乖了一些……!你故意刺激她?!”

隨著吼聲,她原本映在地上的影子忽然暴立起來,殺氣騰騰地亮出爪子,威脅地向清瓷發出無聲的怒吼。清瓷往後退了一步,而她映在地下的影子居然也開始蠕動!一直沒出聲的白虎忽然“咦”了一下,直瞪著那影子,就見那影子驟然裂開,一道白光飛快地從裏面射出來,一落在地上,忽地長高,卻是一個渾身雪白的人。那人身量修長,面容清俊,神色冷峻地看著澄砂。

“玄武……!”白虎忍不住輕呼了一聲,有些不可置信,“你居然甘心做她的暗影?你忘了自己是真正的冰雪之神了嗎?”原先墨雪是玄武的暗影,那意味著她的身份永遠比真正的神低一等。因為做暗影的算是正體的替身,除非死去,不然就要遵守誓言,永生永世保護正體,替她承受所有的苦難與災禍。玄武是真正的麒麟聖獸,他選擇做一個凡人女子的暗影,簡直是神的一種侮辱!

玄武將垂在胸前的粗長鞭子撩去背後,淡然道:“是我自己願意,你不需要做出一付可惜的樣子。可憐的人是你,到了現在,你居然連一個想全心全意保護愛惜的人都沒遇到。……哦,我都忘了,你根本不懂得去愛人,你想要的只有天下而已。是我高估你了,抱歉。”

白虎臉色一變,那一個瞬間,玄武不確定從他眼裏閃過的是不是一種叫做“痛楚”的光芒,更或者,他只是笑了一下,與往常笑的千萬遍那樣,平淡又略微不屑。他沒有回答,沒有反擊。

影子裏的獸咆哮了一會,忽然沈了下去,一點聲響也沒有。所有人都怔怔望著捧住腦袋的澄砂,周圍極其安靜,只有她的呼吸聲,越來越粗。突然,她的手垂了下來,右眼簡直如同被施了什麽咒法,方才所有的光彩全部消逝,眸子與瞳仁呈現出一種敗壞的灰色。她的左眼眨了眨,神色竟是極慵懶的。

“我很冷。”她淡淡地說著,似乎沒有看到周圍那麽多的人,徑自朝女宿走過去,伸手,全身都倒進他懷裏,喃喃道:“我很累,誰也不許打擾我。我要休息一下。”說完,她閉上眼,眼看就要睡著。

女宿有些窘,急忙低頭輕道:“暗星大人……?剛才的事,您還……?那個女子似乎是您的舊識,您沒有話與她說了麽……?”他結巴著,不知道該怎麽說,其實他只想問清楚,方才的事情,她還記不記得。

澄砂瞇著眼,冷道:“你替我傳個話,告訴清瓷,我不希望再見到她,她若再逼那麽緊,我就當真要發火了。再替我告訴曼佗羅的人,服不服我,他們自己看,我不逼他們。還有告訴五曜,我今天很累,不想動,暫時饒他們的命,下次他們就沒這麽好運了……”

過了一會,她又道:“再告訴白虎……下次,暗星發怒的時候,不會這麽幸運能讓我出來了……你幫我問問他……如果,我就這樣消失了,是不是最好?”

她的聲音到了後來已經模糊不清,再過得一會,她的頭一偏,已經沈沈入夢。

眾人都陷入一種微妙又尷尬的氣氛中,半晌無語。辰星哼了一聲,冷道:“這算什麽?!藐視五曜?”在來曼佗羅之前,他早已做好死戰到底的決心,最多不過一條命,保不住曼佗羅城,也要拼了命也不讓自己後悔。可是現在的情況,卻讓他深深受挫……他瞪向清瓷,神色不善地說道:“誰要你來救?!若不是你……方才我們已經……!”

他說不下去,若沒有清瓷來打擾,他們真能殺得了暗星?不,他根本不確定。辰星從沒覺得這麽丟臉過,今次居然被一個叛徒救了。

熒惑沈聲道:“……謝謝,我們之間的恩怨從此一筆勾銷。”

清瓷嘲諷地笑了笑,輕道:“我們之間從來沒有什麽恩怨,而是你們欠我的,我要回來而已。至於這次救你們,純粹是巧合,不用感謝我,因為下次我或許趕不上這樣的巧合。”

她轉身走向女宿,看了一眼熟睡的澄砂,輕輕說道:“你也替我告訴她,她現在是我的樂趣,雖然我平時都沒有出來,但她須得知道,我一直註意著她的任何行動。日後的苦還長著呢,若這樣就吃不消,還談什麽奪取天下?全天下的眼睛都看著她呢!”

說完,她的身影漸漸模糊起來,竟在日光下化做輕煙,眼看就要消散開去!白虎忽然開口,“等一下,清瓷。我有話想和玄武說。”

清瓷似是冷笑了一聲,目光在他臉上繞了幾圈,說不明是什麽意味。白虎面不改色,直直看著玄武,淡然道:“惡之花重新開放,是這個原因,所以你被惑?所以你放棄冰雪之神的尊嚴,甘心俯在凡人的腳底做他們的影子?”

玄武沈默半刻,吸了一口氣,說道:“不……白虎,你該知道。她本就不需用什麽惡之花來惑我,她本身就是比花更毒的存在,不是麽?”他垂下眼睛,輕道:“我甘願保護她,只因為我不想再經歷她死去的痛苦。白虎你追求某種絕對的尊嚴,你渴望全天下的愛戴,但對我來說……她就是我費盡所有心思所有精力,想要得到的人。你我想法不同,就此打住吧。”

“哪怕她根本沒有心。哪怕她不正眼看你?!”白虎提高了聲音,仿佛一定要讓他感覺到痛苦。玄武了然地凝視他,釋然一笑,“在心愛的人身邊的甜蜜,哪裏還能註意到她有沒有心呢?你若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麽滋味,便不會問我這種問題。”

他飛快陷入清瓷的影子裏,化做一道白光。

“墨雪自殺了!”

白虎的聲音從後面不離不棄地追上來,冰冷刺耳。那道白光猛然一顫,停在半空。玄武的身體一半陷入影子裏,不可思議地回過頭來瞪他。

“你……在開玩笑?”他喃喃說著,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間倒流,一陣劇烈的痛楚。

白虎取下腰間的白色小囊,掏出一顆血紅的獠牙,那根牙足比他的中指還長粗,血色似乎不是天生的,而是染上去的,班班駁駁,發出一種淡啞的灰。

玄武一見那牙,渾身登時一顫。白虎把獠牙飛快拋過去,“接住!她死前的願望也算實現了!”玄武本能地伸手去接,獠牙的頂端正中掌心,刺得他微微一痛。那痛一直從手腕竄去心底,撕扯著他的胸口。

自殺了……自殺了?!為什麽?!他攥住那根獠牙,不會錯,這的確是墨雪的牙,內側有一條代表玄武之神的刺青……他的眼睛驟然變紅,殺氣勃發,嘶聲吼道:“白虎……!是你逼得她!對不對?!”

白虎譏誚地勾起唇,淡然道:“是誰逼得她,我想你很清楚。她是暗玄武,一生的職責與宿命就是保護你,替你承擔各種風險,她是你的影。但你這個正體突然放棄了一切,正體不要她了,影子還有什麽活著的意義?何況那日,她一直自責不已,覺得是她沒能保護好你……你走之後,第二天她就刎頸自殺,死後化為原身……當然,她沒告訴我想回到你身邊,但沖著她如此癡情,我也該替她做點什麽。獠牙給你了,該怎麽處理你自己看著辦。”

玄武死死攥著那根獠牙,心裏搖搖蕩蕩,說不出是什麽滋味。他居然在這個時候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墨雪時候的場景,那時他剛剛成為玄武之神,墨雪則是自小就專門被麝香王訓練了來做影的暗玄武,她那個時候還是一個紮雙辮子的小姑娘,所有人都說她高傲不好相處,但從第一次見面一直到現在,她對自己永遠是溫柔的,從不忤逆他……

「見過玄武大人,我是你的暗影,我叫墨雪。墨是黑的意思,雪就是白的意思,合在一起……你猜是不是說我是一片黑色的雪啊?……」

他痛楚地合上眼,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過了好久好久,他才長嘆一聲,整個人沈入清瓷的影子裏,再沒出來。

清瓷對白虎冷冷瞥了一眼,無聲地用唇語說道:狡猾。她再無猶豫,身體在風中消散開來。白虎笑吟吟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,把白色布囊隨手丟去地上,轉身道:“女宿照顧好暗星大人。至於五曜們……”他看著辰星與熒惑,輕笑道:“兩位是想繼續留下來,還是留命回去麝香山?不要忘記,曼佗羅的人已經選擇歸順暗星了。”

辰星怒道:“那並非他們自願!有眼睛的人都看到是暗星強迫的……!”

熒惑打斷他的話,“算了,辰星!”他直直望著白虎,冷道:“先回去與鎮明商量吧,你有信心鬥得過暗星麽?這個白虎現在吃定了暗星,你打算白白送命給他?”

辰星無法,只得隨著熒惑離開,耳邊聽得熒惑低聲道:“倘若曼佗羅的人當真是被強迫歸順的,那樣對我們而言,不是更好麽……”他一怔,忽地反應過來,臉色終於好看了一點,恨恨瞪了一眼白虎。

白虎昂然一笑,回首道:“送暗星大人去曼佗羅的行宮,今晚我們不醉不歸。”

話音剛落,他的臉色忽然一白,“哇”地一聲噴出大灘血來,將前襟都染紅了。奎宿三人幾乎嚇暈過去,急忙伸手來扶,只覺他整個人都在顫抖,咳的撕心裂肺,殷紅的鮮血不停從他口鼻裏漫出來,怎麽都止不住。

“白虎大人……!”

奎宿眼睛都紅了,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。胃宿最先鎮定下來,擡手捏住白虎的脖子,大拇指用力按上他頸後的穴位,將真氣渡過去。

白虎掙紮著擺了擺手,用手捂住口鼻,鮮血從指縫裏流下來,甚是可怖。

“這個身體……果真不行了……”他喃喃地,吃力地說著,臉色慘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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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是想與我說什麽嗎?”

清瓷忽然開口,在一大片被凍結住的瀑布前停住。凍成冰的瀑布上有無數細小花紋,如同一大塊半透明的綢緞,異常美麗精致。她的身影倒映在上面,被切割成一個個小塊,每一塊都讓他看到入迷。

玄武移開目光,卻沒從影子裏出來,只低聲道:“沒什麽……我什麽也……不想說……”

清瓷頓了頓,輕道:“既然你沒什麽想說的,那麽我有話想說。”

她轉身望向碧藍的天空,吐出一口氣,白霧繚繞。

“我想說的是……日後無論你想對我說什麽,都不需要再考慮,也不要擔心我會生氣或者離開……因為,對我這樣的人而言……”她停住,想了一會,才道:“對我來說,我從未將你視為無物。你是個非常重要的人。”

玄武楞住。

清瓷笑了笑,第一次放柔了聲音,“所以,你現在如果很傷心,也不要裝做無所謂。你不是我的影子,你是我非常重要的人。玄武,你已經可以影響我的情緒了。”

玄武自嘲地笑了笑,輕道:“是麽?非常重要的人……”

清瓷停了半晌,繼續說道:“所以,我們會在一起,很久。因為,我開始不想離開你。”

良久無聲。

“我想說的,都說完了。我們繼續走吧。”

她淡淡地說著,擡腳想走,身體卻動不了,低頭一看,原是自己的影子被玄武緊緊抱在了懷裏。他背對著她,似在微微發抖。

“你是在傷心?”

她輕輕問著。

玄武搖頭,依然沒說話。

她笑道:“莫非是開心?”

還是搖頭。

那是什麽呢?她沒問,有些不知該怎麽辦。

“……我是說,我有機會,不僅僅抱住你的影子麽?”

他呢喃著,問了這樣一句話。

清瓷微微一笑,“或許吧……”

她往前走去,玄武低頭,在她頭發的影子上印下一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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